万字周读[NO.16]:“焦虑”的罗振宇和“忧伤”的吴晓波

12500 字 | 以下文章来源于良大师 ,作者良叔大大 .(ID:liang_da_shi) 

2008年,吴晓波和罗振宇曾一起写过一首歌:

花开在眼前,
已经开了很多很多遍。

每次我总是泪流满面,
像一个不解风情的少年……

这首“听上去像一个老男人的未遂情歌”的歌曲,名为《花开在眼前》,后来由韩磊演唱。
这是电视纪录片《激荡•1978-2008》的主题曲。
吴晓波和罗振宇不仅一起写了这首歌,同时也是这部纪录片的总撰稿人和总策划人。
此次合作之后,二人曾多次燃起合作的念头,然而两人终究在各自领域开宗立派。
数年之后,二人均已成为自媒体的大宗师,花开依旧。
但却都已不是那个泪流满面、不解风情的少年了。
不过这首《花开在眼前》,倒成了罗辑思维跨年演讲的背景音乐。

 一

1968年,吴晓波出生在浙江宁波的一家郊区医院里。
父亲是广东梅县人,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的机械系。求学期间,与一位来自浙江绍兴学船舶技术的姑娘相恋。
后来这位姑娘理所当然成了吴晓波的母亲。
最早,两口子一起在炮兵研究所工作,番号207所,负责重兵器研究。
这种科研所,一般都是搬来搬去的,后来搬去了山西祁县的一个山窝里。
由于担心条件艰苦,吴晓波便被留在宁波的大姨家寄养,直到6岁才被父母接到祁县。
幼儿园的第一天,晓波同学便领教了西北人的剽悍,被几个小孩胖揍了一顿。
出自绍兴书香门第的吴母,顾佳一样的性格,相夫教子、撕逼打架样样不弱。
于是跑到幼儿园,将领头的孩子爆锤了一顿。
幸运的是,那时没有自媒体,否则一篇《公务员太太殴打幼儿园儿童》的文章肯定会刷屏,搞不好对吴家是致命打击。
当时这起事件只是小范围处理,可即便如此,吴母还是在大会上做了检讨,接受了批判,幼儿园还贴出了大字报。
更糟糕的是,吴晓波被幼儿园开除了。
辍学一年后,到了适龄期,这才有机会开始念小学。
在小学时,吴晓波学习不错,也酷爱阅读,尤其是《三国演义》,他也因此喜欢上了那种“大鼓齐鸣的刚烈文字”。
不过乖乖仔晓波同学,却很少得到父亲的认可,被打被骂那是常态。
有时因为吃饭稍微响了一点,可能劈头就是一巴掌。
这导致吴晓波从小就有一种动辄得咎的感觉,他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惹怒父亲。
据说有时他被父亲打得无处可逃,只能躲在树上。
即使现在的吴晓波,和人交流时,也还是带有一丝拘谨和不安,这大概就是童年时的烙印。
不过,很显然,吴家是有学霸基因的,从吴父身上就能看出来。
1978年,国家恢复了高考和研究生考试。
吴晓波的父亲虽然已经38岁,但还是考上了浙江大学的研究生。毕业之后,在浙江大学留校任教。
而吴晓波一家人终于能从西北的蛮荒之地,迁到了烟雨江南。
在杭州,上了初中的吴晓波,在阅读方面也有了新取向,当他第一次看到了金庸文字后激动不已:
“原来文字可以写成那样子。”

 二

1973,当年幼的吴晓波,被父母寄养在宁波亲戚家的时候。
在安徽的芜湖,罗振宇出生了。
罗振宇的父亲是一名工人,因为家庭出身不好,一路坎坷,不过最终他还是当上了厂长。
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,早熟的罗振宇从小就对现实有一种深刻而悲观的体察。
说起童年的往事,他曾这样形容:
高考之前的人生,就像是在一根漆黑的烟囱里匍匐前进,所有的目标,就是从烟囱里爬出去,而唯一的途径,就是高考。
在一次采访中,他又说:
“上帝给你扔到一个狗洞里,你就爬吧,远方有一个出口,叫做高考,其他地方全是黑暗,爬出去就当人,爬不出去就做狗。”
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思想,来自父母的灌输,罗胖小的时候,他的父亲就指着路边的乞丐,说出多数父母都会说出的话:
“你看,那个人不读书,现在只能做这个。”
比起爱拿别人当负面教材的父亲,母亲也更爱从自身出发。
她拉着罗胖的手说:
“你一定要好好读书,只要你考上大学,离开这个鬼地方,就算我们母子永不相见都行。”
罗母如此决绝坚毅的话语,仿佛给罗胖全身纹满了奥利给。
在加油打气这件事上,罗胖的小学老师也功不可没。
一年级儿童节的那天,学校安排了很多活动,有游乐场,有动物园,有影院……而且要求每项活动都要有学生参加 。
结果在一通踊跃报名后,只有一项活动没人:图书馆。 
大概是小罗同学慵懒肥胖的身材,吸引了老师的目光,并产生了必要的联想,她便拿手一指:
“唉,你不是最喜欢阅读吗?就去图书馆吧……” 
那时的罗振宇,除了看过几本小人书,哪看过什么书啊,老师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。
然而,事实再次证明群体意识的力量有多强大,从此“爱看书”俨然成为了罗胖的标签。
“儿童节那天,就这小胖孩一个人选择了图书馆”,在老师和同学的一致口径下,罗胖也开始深陷其中,拿拼命读书来兑现自己的标签。
不得不说,人生道路初期,总有很多看似不起眼的东西,却在日后发挥了巨大能量。
正如罗振宇初中时,一位数学老师在他家做客,对罗胖的父亲说:你这孩子应该去当记者。
罗父没在意,振宇却问:为什么?
老师说:当记者可以背着相机,跑遍全中国啊。
这老师说的不假,那个年代,记者是个很吃香的行业,工作清闲,日子却很殷实,不像现在搞不好就挨顿打。
那时的罗振宇也许并不懂得这些,但这事儿却在心里生了根。

 三

相比于罗振宇,吴晓波在选择传媒这件事上纯属后知后觉。
18岁的吴晓波,考中了杭州市文科的第二名。
在选择学校和专业上,他没有太明显的取向,但只要满足一点就行:不能和老爹在一个城市。 
后来在老师的建议下,他选择了复旦的新闻系。
吴晓波真是个爱读书的孩子,据说他是从复旦的图书馆一楼,从第一个书架开始,一本一本地读,最后读到了阁楼上,文史哲的书籍被他几乎翻了个遍。
一个秋天的夜晚,他翻开了《李普曼传》。
李普曼是世界上最有名的政治专栏作家,而且是年少成名。
书中有个这样的情节:
1908年,一个春天的早晨,一位白发老人敲开了李普曼的公寓,当时他正在哈佛读二年级。 
老人自我介绍说,“我是哲学教授威廉·詹姆斯,我想我还是顺路来看看,告诉你我是多么欣赏你昨天写的那篇文章。”
大概真有开悟这件事吧,吴晓波曾这样形容那天夜晚的感觉:
李普曼像是一道光,击中了我的灵魂。 
从此吴晓波决定了自己的终生方向,像李普曼一样,成为一名优秀的新闻评论者。
大三的时候,吴晓波和梁红、王月华、赵勇四个穷学生,一起成立了“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未来记者南疆考察队”,准备“背着照相机走遍全国” 。
可四个穷学生后来发现没有钱寸步难行,这时媒体人的潜质提前释放了,他们在报纸上刊登自己的“壮举”,希望得到有心人的赞助。
最后想必这篇文章写的声情并茂,感人肺腑,很快娄底一位姓廖的厂长决定资助他们。
并且给了一个让四个学生瞠目结舌的数字:7000元。
1989年,7000元相当于一名普通工人十几年的工资,是一笔巨款。
为了表示感谢,几个学生还特意赶到了湖南娄底。
他们原以为出手阔绰的廖厂长是个富翁,跑过去一看,才发现这位廖厂长不仅年轻,而且也并不富裕。
他经营着一个很小的工厂,领着200块钱的月薪,因为这件事,两位副厂觉得这个厂长太不靠谱,一气之下还辞了职。
 ▲卷发的就是廖厂长
怀揣着7000元钱,吴晓波四人开启了长达半年的考察。
四个满怀理想与抱负的学生,深入到长江以南的农村、工厂,甚至到了中越边境。
印象很深的一次,是在湖南的一个村庄里,他们走进了一位村民的家中。
这位村民有三个女儿,但只有两位站起来和他们打招呼。
因为她们姐妹三人只有两条裤子。
这次实地走访,应该有很多场景都让吴晓波感到震撼。
然而,考察报告最终并没有发表,至于是什么原因,咱不知道,咱也不敢问。
只是从吴晓波的其他著作里,偶尔会看到这次考察中的一些故事。
然而,这些散落在各个大部头中的碎片,怎么都没法给廖厂长一个交代。
毕竟人家真金白银资助了7000元。
吴晓波对这件事儿一直念念不忘,25年后,影响力已经颇大的他,在公众号上发表了一篇文章,名为:《只有廖厂长例外》
粉丝们也很配合,组织了一场“寻廖厂长”的活动。
48小时后,他们找到了廖厂长。
此时的廖厂长已是中年,早就剪掉了当年摇滚青年式的长卷发,成为了一名成熟的商人。
和吴晓波的见面,廖厂长显得热情有余,而激情不足。
提起曾经的往事,他只是淡淡的说到:资助完吴晓波,工厂也就倒闭了……
▲廖厂长和吴晓波
也有人评价,说吴晓波找廖厂长就是一场作秀,我觉得没必要把人想的那么功利吧?难道知恩图报,不是中华名族的传统美德吗?
就像我一样,专门有个小本本,记录那些打赏过我的人,若干年后我飞黄腾达了,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。
玩笑归玩笑,只是吴晓波那个年代,做传媒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,现在很多耳熟能详的媒体人,都成长于那个年代。
比如,吴晓波的大学同学秦朔,后来在《南风窗》就职。
7年后,他成了总编,并把这份杂志办成了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政经新闻杂志。
那时,秦朔也是财经媒体圈响当当的人物,平安创始人马明哲,就是找他给平安写了一本传记,名为《无止之境》。
当时复旦新闻系有两个保研名额,一个给了秦朔,一个给了吴晓波。
然而两个人都拒绝了,秦朔是为了爱情,因为女朋友在广州。
吴晓波也是为了爱情。
在杭州读初三时,吴晓波就认识了一位名叫邵冰冰的女生,他们同是浙江大学子弟。高二时,二人一起选择了文科,并成为了前后桌。
两人虽然早已暗生情愫,但直到大二,才正式确定恋爱关系。
那时,邵冰冰在家乡杭州师范大学念中文系,吴晓波却在上海。大学毕业后,邵冰冰回到高中母校当语文老师。
为了结束痛苦的异地恋,吴晓波也回到了杭州。
曾因放弃读博而耿耿于怀的吴父得知此事后,颇为震怒。本来就疏远的父子,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冷战。
 ▲中年时的吴晓波和妻子邵冰冰,以及他们的女儿

 四

1990年的夏天,即将毕业离开上海的吴晓波最后一次去了外滩。
他和几个同学在沪上的第一家肯德基店,排了一个小时的队,花1.2元买了一个冰激凌。
那是吴晓波第一次吃到冰激凌,所以直到很多年后,他依然觉得,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冰激凌。
也是在这一年的夏天。
17岁的罗振宇从安徽芜湖背着行囊来到了武汉,在现在的华中科技大学读新闻系。
他和同学们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几十块钱,每到晚上,所有人都在想一个问题:要不要匀出一块钱去买碗面吃?
虽然生活贫乏,但对罗振宇来说,大学生活并不枯燥。
大一那年,他无意中翻开了一本书——威尔·杜兰特的《哲学的故事》。
那是他的一位同学,从图书馆偷出来的。
罗振宇一本正经地教育对方:
挺干净个人,咋也偷东西呢?
罗胖顺手翻了翻这本书,立马被书中诙谐的语言所吸引。
于是,对那同学说:“让我先看两天……”
直到很多年后,一脸疲倦的罗胖提到威尔·杜兰特,眼睛里居然还闪着光。
接着,罗振宇又读了很多大部头的书,比如说《西方哲学史》《中国哲学史》《西方文学史》《中国文学史》……他甚至在暑假手抄了一遍《史记》。
因为“学富五车”,而且“口若悬河”,同学都喜欢围着他,听他胡侃漫侃。
这种能力,甚至吸引了来华中科技大学交流的胡智锋老师的注意,他顿时觉得这小胖子是个人才,于是动员他来中国传媒大学读研。
胡智锋老师是个好人,帮忙帮到家,罗振宇考研时,政治差了两分,还是得到了复试的机会……
1994年的夏末,21岁的罗振宇又背着行囊一路北上,开启了中国传媒大学的研究生生涯。
一大早,他下了火车,出了北京站。
那时太阳还未升起,班车也还没运营。为了省打车的钱,他背着行李走到了7里开外的朝阳门桥。
看着桥下的车水马龙,一般新生都会产生幻觉,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个城市的一个牛逼人物。
但罗振宇却充满了绝望。
他后来是这么对许知远形容当时的心情的:
“你看着下面的车流,看着旁边大楼隐隐漏出的灯光,一点一点在点亮,特别绝望。 
你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庞然大物。 
将来哪辆车会是你的?你有没有可能在这个城市拥有哪怕一盏灯?”
许知远很诧异,目光高远而深邃,说到:
“你读康德、读杜兰特,这些哲学,难道还不能把你照亮?”
罗胖很诚实,庸俗的承认:“我来读书就是为了经济上好一点。”
然后他还略带怨念地补上一句:
你们北大人是无法理解的……
喜欢谈论诗与远方的北大高材生许知远,听完后哈哈大笑。
事实上,我一直很喜欢罗胖的这个特点,那就是比较真实,喜欢钱就喜欢钱,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说法。
话说几年后,许知远在薇娅直播间卖挂历,刚刚开播没多久,薇娅就拿手机给许知远看,说已经卖出了6500份。
许知远被惊到了,一脸的兴奋。
我本以为他要飚出康德仰望星空之类的金句。
谁知他脱口而出了两个字:
“卧槽!”

 五

从某种程度来讲,吴晓波才是个理想主义者,尤其是在早期。 
1990年,他刚进新华社时,就给自己制定了一个九年职业规划:
三年成为合格的财经记者;
六年成为新华社最好的财经记者;
九年成为中国最好的财经记者。
实际上,吴晓波进新华社也是个美丽的错误。
毕业那年,他去拜访在新华社杭州分社工作的一位老校友。
两人相谈甚欢。
期间老校友出去了一会儿,回来的时候就拿着新华社的名册,说:
你看,我们这有人今天退休,要不你来?
进新华社的第一个任务,就是调研“百家大中型企业自主权落实现状”。
吴晓波很卖力,花了两个月的时间,跑了七个省,一百家工厂,写了很多报告。
然而当时的情况是,比起民企,其他同事更愿意和政府、国企打交道,没人愿意跑民企。
所以在前三年,吴晓波在社里就是个没人注意的小人物。
然而,对民企的了解和调查,却成为吴晓波日后最大的资本。
1994年,吴晓波开始尝试以小说的笔法描写民企的故事,在《杭州日报》《南风窗》《南方周末》等报纸专栏发表。
没曾想,竟然大受欢迎。
渐渐有了些名气的吴晓波戴着眼镜,身材颀长,面容清秀,举止文雅。
很多读者从成熟老道的文字中,推测作者是个长者。
有一次,一位读者来找吴晓波,吴晓波走出去迎接,读者却说:
“你爸呢,我找你爸。”
在此之前,吴晓波的妻子邵冰冰就从学校辞了职,出来和朋友开了一家方便面厂。
但因为与合伙人理念不合,三个月不到就放弃了。
她后来又和朋友开起了广告公司。
直到后来,吴晓波的蓝狮子工作室做起来了,她才放弃自己的事业去帮丈夫打理事务。
写了三年专栏之后的吴晓波,决定开始写书,每年出一本。
前三年,他写了三本书:《都市背影》、《农民创世纪》、《大智大愚吴先生》。
但大家应该都没看过,因为实在是很一般。
不过专栏和出书的收入,让吴晓波和妻子攒下了一大笔钱。
1999年,吴晓波做了两个决定:
一是,他通过自己的观察和分析,意识到中国的房地产将会迎来大爆发,所以他不仅买下了第一套房,而且决定以后每年买一套。
结果这种买房节奏,他们一直保持了很多年,知识就是财富,这话不假吧?
二是,他决定在千岛湖买下一个岛。
那时候千岛湖的地还很便宜,140亩的土地,50年的使用期,居然只要50万。
至于为什么要买岛,他后来解释说,自己迟早要被干掉,干掉以后他还可以回岛上当农民。
吴晓波在岛上种下了杭州最大的一片杨梅林,一共3000株。
十几年以后,他在吴晓波频道卖的杨梅酒,就产自于这里。
▲吴晓波在自己的岛上
后来吴晓波调侃自己,说1999年前后,马云等十八罗汉筹集了50万,创立了阿里巴巴;马化腾和同学凑了50万,创立了腾讯;而他自己呢,用50万买了一座岛。
不过也正是这一年,他做了一个决定:写《大败局》
为了写这本书,他连卖房打官司的准备都做好了,写这样的书,当然是要得罪人的。
2001年,《大败局》横空出世。
这本讲述无数商业帝国轰然坍塌,无数成功者瞬间灰飞烟灭的书,6年间重印了28次,被评为“影响中国商业界的20本图书”之一。
有一次吃饭,闷头吃饭的父亲突然开口,来了句夏洛特式的问话:
“听说你写了本书,叫什么败局?”
吴晓波说:叫大败局。
父亲接着说:“你还记得隔壁家的王叔吧,你签名一本送给他。”
之后父亲又淡淡地说:“你们这一代人,也挺不容易的。”
父子俩长达十年的冷战,终于结束了。
因为《大败局》的成功,吴晓波成了世界出版巨头贝塔斯曼的签约作家,并和贝塔斯曼合作成立了“蓝狮子工作室”。
几年后,贝塔斯曼退出中国业务,吴晓波全面接手蓝狮子。
2003年,吴晓波离开了新华社,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写作和出版行业。
不过这几年写的几本书,比如说《穿越玉米地》、《非常营销》和《被夸大的使命》,都反响平平。
2004年,吴晓波赴美,成为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的访问学者。
每天日落的时候,他都在查尔斯河漫步。
96年前,李普曼也曾在这里漫步。
正是在这段时间,吴晓波起了一个念头,写一本全面介绍中国改革开放后的企业发展史。
经过长达两年的创作,2007年,一本名为《激荡三十年》的书开始席卷图书市场。
这本讲述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的书籍,在中国财经写作也算是个巅峰。
吴晓波也因此成为了“中国财经写作第一人”。
之后,吴晓波又写了《跌宕一百年》《浩荡两千年》《历代经济得失》等一系列大开大阖的作品,成为了名利双收的财经作家。
而此时的吴晓波,刚刚处于不惑之年。

 六

1994年,正当杭州的吴晓波给杂志社疯狂投稿时,远在北京的罗振宇也在拼命地写作,这是在给中央电视台写稿子。
读研期间,为了能进央视,罗振宇发表了18篇论文。
他的努力最终却付之东流。
那个年代,想进央视的牛逼人物实在是太多了,你罗振宇算是哪根葱啊?
不过罗振宇还是找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:去北京师范大学的艺术系任教。
而他的第一个任务,就是:背着于丹上下课。
不过那时的于丹还没有登上《百家讲坛》,秘制鸡汤也还没煲好,每天都要去给学生正儿八经地讲课。
可一次不小心劈到了腿,娇弱的身子受不了,必须找人背到教室。
体型丰满,初来乍到的罗老师自然成了首选,于是系主任把罗振宇叫到一边:“这事儿也就你能做……”
从这件小事,大概也可以看出于丹大师在校内已经是春风得意,正走在成名的康庄大道上。
而对于罗胖,却是一段极其灰暗的过往,因为实在是太穷了,穷也就算了,自己偏偏还这么胖。
在搬进青年教师公寓的第一晚,他就绝望了。当天晚上,楼里的一位同事在睡觉时因为耳朵里爬进了蟑螂,发出了凄惨的叫声,时隔多年,这一幕依然让罗振宇不寒而栗。
更绝望的是,第一张工资条,干干净净,最下面只有一行小字:“合计人民币600元。”
后来罗振宇还向许知远抱怨,说他作为一个胖子,用这600块钱即使天天吃食堂都吃不饱。
这点我挺能理解,良叔有一位叫小胖的朋友,曾说过人生三大悲剧交响曲:穷、胖,还能吃……
这位朋友还说:驱动人去干大事的,往往是最原始的本能 。
就像当时的罗振宇,为吃上饱饭,只能去做兼职,帮央视写稿子,做策划。
那次策划工作大概做了三个月,回到学校宿舍后,发现床位被室友从乡下接来的老婆占了。
那同事对他说:
我建议你离开。你也看到了,我老婆现在住在这里,不管你回不回来,她是不会走的。 
你要不介意,那就大家住一起。
罗振宇抬腿就走,跑到一个同学家,在沙发上蹭了两个月。
这段经历让罗振宇感觉到贫穷的绝望。
他后来说:
我还能去帮人写稿子,做策划赚点钱,可我同事呢,那真是绝望。
不过好在那时,正好央视也向他抛来了橄榄枝。
因为之前在央视做兼职表现很好,一个剧组的负责人就找到他,说他正准备推出一个新节目,叫《中国房地产报道》,问罗振宇愿不愿意加入。
罗振宇当然是愿意的,但他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条件:他要当主编。
作为一个临时工,这种要求确实是过分。但对方还是努力帮他争取到了这个机会。
27岁的罗振宇,因此成了央视历史上第一个临时工身份的主编。
那一年是2000年。
而从1995的《东方时空》,到2005年《百家讲坛》的大火,正是央视的黄金十年。
后来罗振宇一直很庆幸自己赶上了黄金时代的尾巴,因为在此之后,央视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现象级的创新了。
但这黄金发展的十年,也是央视人才极度匮乏的时候。
而且计算机已经开始把时代切成两半,一半会打字的,一半不会打字。
在当时的央视,老一辈的因为不会打字,他们的知识视野已经无法支撑他们的工作了。
于是能说能写的罗振宇,努力抓住每一个机会,展现自己的才能。
在最辉煌的时候,曾经连续三年,他都担任央视3.15晚会的总撰稿人。
2004年,罗振宇又开始担任《对话》栏目的制片人。
这档创办于2000年的栏目此时已经达到了它的巅峰,那时候全球外企的CEO到了北京要干三件事:
登长城,吃烤鸭,上《对话》。
罗振宇把它当成自己最好的学习平台,栏目组拨给他的钱,他全用来请各领域的大咖来开策划会。
后来他开玩笑,说这是在公然贪污腐败,因为他用公费给自己重新上了一次大学,而且是最顶级的大学。
不过罗振宇还是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。
他渐渐意识到,传统媒体不行了。
同时他发现了一个现象,媒体的光环,在往人身上转移。
比如说,对于《百家讲坛》来说,没有了易中天和于丹,就什么也不是了。
而当小崔出走《实话实话》,栏目的收视率也开始断崖式下跌。
罗振宇还发现,不仅组织不再那么重要,连技术也不那么重要了。
他的研究生导师王纪言去了凤凰卫视,当时凤凰卫视的路数和央视大不相同。
当央视还在讲究蒙太奇和场面调度,凤凰卫视却只让几个人坐在镜头前,然后大家开始叨逼叨,毫无技术可言。
当时罗振宇觉得这对于电视人来说简直是羞耻,但凤凰卫视就这么做出名堂来了。
罗振宇突然意识到,天要变了。
但这都不足以让他下定决心离开央视。最后临门踹他一脚的,是他的上司郭振玺。
直到现在,他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把上司给得罪了,也许是某一次开会他睡着了,也许是谁告了他一状。
反正他就被莫名其妙地调到了另一个名气更小的节目,而且是当副制片人。
对罗振宇来说,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。
不过他一直对这段历史讳莫如深,直到后来郭振玺因贪腐案被查,才坦然说出这段往事。
总之,罗振宇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央视。
那一年是2008年。

 七

离开央视以后,罗振宇开始了他的“U盘化生存”。
当时有很多机构请他去讲课,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每个月能赚到一万块,他把每堂课定价为一万五。
结果他的课还是很受欢迎,随着名气越来越大,收入也越来越高,后来一年甚至能赚上百万。
不过他当时最看重的机会,还是第一财经邀请他去担任《中国经营者》的主持人。
他早就意识到,个人品牌的时代已经来了,他要把自己的胖脸放在镜头前,而不是像以前一样躲在后台做策划。
不过在加入之前,他还是提出了几个条件:
不转档案;不带团队;不接受考核;不安排具体任务。
条件虽然苛刻,但对方还是爽快地答应了。
结果罗振宇又提出了一个条件:每次访谈结束后,他要做一个3分钟的总结和评论。
但对方没有同意,死磕了半天,罗振宇最后为自己争取到了1分钟的时间。
后来每次点评的时候,他都会用环环相扣的逻辑,尽量多说几分钟,让剪辑师剪辑的时候无从下手。
结果,他后来不仅把时间拱到了3分钟,最后还拱到了5分钟。而这5分钟,也成了节目的亮点。
之后团队只好顺水推舟,随他发挥。
这段经历为他后来做《罗辑思维》视频节目,打下了基础,他的胖脸终于出现在了屏幕上。
2010年,此时的吴晓波早已因为几本重量级书籍而名利双收。
但很快他就被一场官司折磨得筋疲力尽。
吴晓波写了一本《吴敬琏传》,而吴敬琏的助理柳红在此之前出版了一本《当代中国经济学家学术评传——吴敬琏》。
因为书中有参考之处,于是柳红说他是抄袭,最后两人还对簿公堂。
一年后,吴晓波虽然胜诉,但他也因此筋疲力尽,头发白了许多。
也正是在这段时间,吴晓波和罗振宇,两位日后最知名的自媒体人相遇了。
这一次是为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,第一财经准备将吴晓波的《激荡三十年》拍成纪录片,罗振宇任总策划,吴晓波任总撰稿。
他们列出了100多人的名单,要完成这部长达30集的纪录片,必须集齐这些企业家。
但这几乎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事。
因为现在的大佬们,早已不是当年的小人物了,想要集齐这100人,怎么可能?
正当所有人一筹莫展,罗振宇给出了一个方案:不请大佬,只做外围采访。
“张瑞敏不是砸冰箱吗,我们就把报道他砸冰箱的第一个记者找过来。
这个提议看似很扯淡,但得到了一致认可。
后来吴晓波回忆说,罗振宇简直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。
也正是在这次合作中,两人一起为纪录片的主题曲《花开在眼前》填词。
两人改了很多稿,最后还是作出了一首“听上去像老男人的未遂情歌”。
不过这首由韩磊演唱的“未遂情歌”,却在第二年的春晚意外走红,后来罗振宇干脆把它做成了罗辑思维跨年演讲的背景音乐。
一来二去,吴晓波和罗振宇就成了朋友。
 ▲《激荡·1978-2008》核心团队:曾捷、章茜、吴晓波、罗振宇(从左到右)
那时,无论明里暗里,两人都还经常关照提携。
2010年10月,腾讯因为与360的3Q大战,遭到了舆论的围攻。
当时担任腾讯公关顾问的罗振宇向马化腾提出了一个建议:找人为腾讯写传记。
马化腾问:那谁来写合适?
罗振宇回:当然是吴晓波。
 

 八

2012年,当吴晓波忙着写《腾讯传》,罗振宇却开始拥抱新媒体。
12月21日 ,罗振宇在这一天上线了自己的脱口秀《罗辑思维》,同时开始每天早晨6:30在罗辑思维公众号上分享60秒语音。
这一期视频的标题是《末日启示:向死而生》
之所以选择在这一天上线,而且选择这个选题,是因为据说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的末日。
这当然是无稽之谈。
第二天,太阳照常升起,当时我正在北京出差,当我醒来打开窗户的那一刻,除了天空中布满了霾,世界并没有什么异样。
而我当时也没有意识到,在我脚下的这个城市,有一个叫罗振宇的胖子很快就会变得家喻户晓。
当时的罗辑思维,由NTA创新传播公司的创始人申音负责运营,罗振宇负责前台出境。
▲左起:申音、王凯、罗振宇
《罗辑思维》视频很快就成了现象级的节目,受到了广泛追捧。
不久之后,罗振宇和吴晓波一起去深圳采访马化腾,聊到中途,马化腾问到罗辑思维的近况,罗振宇笑呵呵地说:
“罗辑思维的估值已经一个亿了。”
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,罗振宇时不时地撺掇吴晓波做自媒体,他提醒吴晓波,“‘吴晓波’这三个字,可比‘蓝狮子’值钱多了。”
但吴晓波依然在观望,他还是觉得公众号有点low。
他想的是,一个重视清誉的作家,怎么能去写公众号?
与此同时,蓝狮子的COO崔璀,这个85后的姑娘也时不时地催吴晓波转型做新媒体。
她很不解,当年喊着“不去革命,就被革命”的老板,怎么就没了当年的杀伐决断。
2014年的春天,在杭州柳莺宾馆前的草地上。
吴晓波沉默很久后,对FT中文网的总编辑张力奋说,他决定停掉所有专栏,开始全力做即将上线的《吴晓波频道》。
不过当吴晓波把这个深思熟虑的决定告诉罗振宇,罗振宇却变得保守起来。
他告诫道:
“小心一点,你作为财经作家已经很成功了,真搞垮的话,可就丢脸了。”
同时他向吴晓波提出了三个问题:
你已经有名有利,为什么还要做自媒体?
你打算投多少精力做自媒体?
凭什么年轻人要读你的自媒体?
2014年的五四青年节这一天,吴晓波在自己的公众号写下了他的第一篇推文《骑在世界的背上》。
他在文中写道:
我的胖子朋友在开始做《罗辑思维》的那一阵子,一再怂恿我,“你要做自媒体呀,你要做自媒体呀。” 
等罗粉涨到170万之后,他对我说,“你一定要想清楚了,再做自媒体。” 
好朋友都是这样的,往往喜欢把自己没搞懂的东西坚定地推荐给自己的死党。
吴晓波意识到,新的世界露出了它锋利的牙齿,要么被它吞噬,要么骑到它的背上。
罗振宇果决地跳上了时代的背脊,吴晓波犹豫了两年,最终也跳了上去。
不过有一点很有意思。
罗振宇选在在“世界末日”的那一天跳上了时代之背,而吴晓波却选择在五四青年节这一天一跃而上。
一个戏谑,一个热血。
当然,其实他们都已经是40多岁的中年人了。
▲吴晓波频道早期团队

 九

吴晓波频道上线两个月后,终于迎来了第一篇十万加,标题是《算算你的“屌丝值”》。
和他之前所写的书以及专栏比起来,这篇文章的格调显然不高。
不过说实话, 这就是大众的品味。
2015年1月,蓝狮子在日本开年会,吴晓波发现大家都在日本抢购电饭煲、马桶盖,于是在回国的飞机上,他写了一篇《去日本买只马桶盖》。
结果这篇文章不仅成为了百万加的爆文,而且掀起了一场“马桶盖”革命。
日本很多超市的马桶盖被卖断货,淘宝上的智能马桶盖成了热门词,连国务院开会都在讨论马桶盖。
吴晓波也因此受邀去北京,与李克强座谈。
这是到目前为止,社会影响力最大的一篇公众号文章。
 ▲吴晓波受邀参加经济形势座谈会
到了9月,吴晓波频道已经拥有了上百万的粉丝。
此时的罗辑思维,也早就有了几百万粉丝。
并且早在2013年,罗振宇就发起了一个“史上最无理”的会员招募计划,事先不透露任何会员权益,只放出5000个定价200元的普通会员名额,500个定价1200元的铁杆会员名额。
结果5个小时内,就销售一空。
粉丝宗教般的狂热,远远超出了罗振宇的预想,他俨然成了很多人眼中的“教父”。
2014年,罗振宇与占股82.45%的合伙人申音决裂,具体原因至今仍众说纷纭。
离开申音一个月后,罗振宇和脱不花、快刀青衣等人,联合成立了北京思维造物信息科技有限公司,作为罗辑思维的运营主体。
罗振宇成为占股40%的唯一大股东,脱不花任CEO,快刀青衣负责技术。
▲左起:罗振宇、脱不花、快刀青衣
等到了2015年的10月,罗辑思维拿到了B轮投资,估值高达13.2亿,罗振宇也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自媒体第一人。
当罗辑思维宣布允许会员可以转让,会员价格居然在社群中被炒到了 6 位数。
11 月 18 日,罗辑思维迎来了至今为止最重要的一次转型——推出得到APP。
这年的夏天,吴晓波曾揣着办跨年晚会的主意来找罗振宇,希望能寻求合作。
但两人一商量,发现用户群体有差异,觉得还是各自办比较合适。
于是当年的12月30日,罗辑思维推出了名为“时间的朋友”的跨年演讲;12月31日,吴晓波频道也推出了“吴晓波年终秀”。
吴晓波要办多少年跨年晚会我无法确定,但不出意外的话,罗振宇会办20年跨年晚会。
毕竟票都已经被他卖出去了。

 十

今年的8月14日,吴晓波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发了篇文章,叫《三十年而已》,简单回顾了自己从1990年大学毕业后的30年。
说到 “理想”这个话题,他依然说:
“我希望三十年、五十年后,人们试图了解我们这代人的中国,在选择图书时,有一本侥幸是我的。”
在我看来,这一点他其实已经做到了,那本《激荡三十年》足以让三五十年后的人依然记得他。
到目前为止,这依然是我很喜欢的一本财经类书籍。
然而,在成为李普曼式的人物这件事上,吴晓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就像李普曼说的:“一个人不能同时又看戏又演戏。”
而赚钱和理想也是一对矛盾体,几乎没人能平衡得好。
在一次演讲中,一位女孩也站起来说:
吴老师,你能不能不要搞这些东西了,就专心写书,我们养你。
吴晓波只以微笑作答。
后来他自己也遗憾地承认:“我没有成为李普曼,而且看上去将终生不会。”
这段文字依稀还能看到那个“泪流满面的少年”。
罗振宇则不一样,他放得下,看得开,从来不谈“情怀”,当年许知远和他对话,故意引诱他谈论“情怀”和“理想”,结果他完全不接茬。
最后实在被许知远逼得没办法,他干脆说:
我没情怀,我一买卖人,我对得起买自己东西的人,就是最大的情怀。
大三时的吴晓波去南疆考察,后来他说,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大城市,目睹贫穷。
而罗振宇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:
穷人只有一条路——死磕自己。
他也无数次当众说,不要做理想主义者,要做一个“不犯懒,不犯混,不犯倔”的现实主义者。
当网上很多人骂它,说他贩卖焦虑,说他把知识功利化,甚至肤浅化,他没有过多辩解,只是说:
这个时代本来就焦虑啊,还用得着我贩卖?
说这句话时,罗胖刚刚拿到了“得到APP”的估值报告,上面有一个醒目的加粗字:70亿人民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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